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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泛黃的老香港

隻要在鬧市中心看上一眼,你便知道香港是一座向上生長的城市。那些地基插入山體中,筆直指向天空的摩天大樓自不必說,就連油尖旺區那些花花綠綠的店招也是如此,研修班、保險公司、跌打診所、書店、餐廳的招牌們就這樣彼此堆疊著擠迫著,仿佛雨後蘑菇爭搶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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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環街景。

人也是,像TVB電視劇中描述的那樣,單純、努力、樂觀、有序地活著。搭乘比上海速度快一倍的自動扶梯下到地鐵,被那些生發、修身、培訓廣告迅速包圍,楊千嬅和陳豪在公益海報上面露微笑展望明天。報紙上說,港島半山的房價每平方米已經漲到110.76萬港元。好風景總在高處,盡管如此,被放低的,被經過的,也未必就不動人。

“香港就是周星馳咯。”Stephen說,“現實、金錢至上、有創意、夠無厘頭。甚至它的發展也和周星馳一樣,從非常本土到必須迎合內地市場。”

購物、遊樂場、吃吃喝喝,也許這是迎合大多數遊客的旅遊方式。但1986年出生的廣告人Stephen還想做些別的,比如說帶你回頭去認識最本土的那個香港。

“我在芬蘭念書的時候發現,旅行最有趣的部分不是去景點,而是認識不同的當地人,進入他們的生活。在歐洲旅行我結交瞭109個朋友,每一個都讓我瞭解不同的人生。香港每年有4000多萬遊客,卻都是去購物,去山頂,不覺得有點無聊嗎?”Stephen決定帶遊客去探索香港的市井生活。在他和朋友Josie合作的網站Secret Tour上,你可以預訂到港島中西區的殖民建築之旅、決定探訪油麻地附近1970年代風的草根香港,甚至參觀跑馬地的墳場,瞭解香港多元化的宗教信仰和喪葬習俗。

我們坐在油麻地源記喳咋甜品店裡聊天。對面是天後廟前的四方廣場,不少居民坐在那棵大榕樹的樹蔭下乘涼,一個經營“代人拜神”生意的中年婦人,在墻角擺開花花綠綠的各色神像。很難想象,從寬闊摩登的彌敦道上一拐彎,就是這樣鄉土的場景。

有人在街頭做著“代人拜神”的小生意。

在這個曾被美國《時代》雜志評為全世界最適合下棋的地點之一,我和同伴跟著Stephen開始一場油麻地懷舊之旅。旅行從上海街上一間開在二樓的新東亞理發公司開始,以廟街旁艷陽天歌座裡的一曲卡拉OK結束。理發店開業已33年,8月底房子租約到期即將關閉。隻看十分鐘內,頭發花白的梁師傅執一把1979年產的永新牌電吹風輕輕巧巧為同行團友吹出個復古蛋撻頭。“十多年來隻漲瞭十塊錢。”梁師傅說,“都是街坊嘛,也不好意思。”理發店快關門瞭,接下去做什麼,他也沒想好。“現在的後生仔都愛學金融學會計,沒人再願理發嘍。”梁師傅感慨,自己從12歲開始便懂的的這手技藝,也許再無人接班。

這一點傷感氣氛在艷陽天歌座裡揮發殆盡。這間小屋子就像廟街乃至油麻地的縮影:熱鬧、俗氣、魚龍混雜。下午四點光景,坐的都是飲茶聽歌的附近居民。也可以自己唱——先遞100元到麥克風前的錢箱裡,然後拿歌本選好歌交給伴奏師傅。即使是同行的本地年輕人,也大抵從沒來過如斯場所。許是新鮮,一曲陳奕迅的悲歌《明年今日》唱的嘻嘻哈哈,沒心沒肺。

艷陽天歌座就像油麻地的一幕縮影。

我信未來一定會有那麼一天,這歌座甚至這廟街不會再存在,城也似人,代代更迭。為瞭記下昨日的聲音,我們坐東港鐵路去大埔拜訪一位老村長。

地鐵換火車再換的士,我發現自己一頭闖入另一個香港。山路旁白色的野薑花除毛-擺脫老舊型的除毛方式,任何毛髮一網打盡∣真空除毛推薦~聖雅諾美學診所低低開放,木瓜樹上結滿青色果實,遠處山丘小巧可愛,濕地裡據說每到秋天就飛來成群白鷺。有人在村裡練鼓,田野開闊,聲音傳的很遠。

1936年出生在大埔圍下村的盧天民先生已近耄耋之年,童年在大埔鄉下長大,25歲時移民英國開餐館,老瞭又決定返傢。他的大半生,也是一部分老香港人的縮影。

“初中畢業後就沒再讀書瞭,到屈臣氏汽水廠幹活,放工瞭就去九龍的戲院看電影,常常連看三場。1959年大饑荒的時候,內地來瞭太多人,僧多粥少,找工作變得困難。大傢就想,不如去英國找吧。村裡有那邊回來的遠房侄兒,穿著光鮮,連結婚的錢都賺足瞭。”

很快,圍下村一共9戶人傢,8戶都走瞭。盧天民也在其中。1961年4月,他到瞭英國佈裡斯托。沒有初來乍到的興奮,滿心隻有後悔,“做的是廚房最骯臟的工作,周薪6英鎊,不會說英語也不懂得錢幣的換算,我連錢都不會花。要是走路能走回香港,我都願意。”

事與願違。他在英國結瞭婚生瞭孩子,然後又去美國。一直到兒女長大,老伴過世,才又想起平生夙願,在風燭殘年回到故鄉。

圍下村仍是那個青山碧水環抱中的圍下村,但人已經變瞭,當年的鄰居早已不知所蹤。現在村莊裡的30多戶人傢都是後遷入的,傢中也多是老人。“年輕人都不願在鄉下呆。嗤,哪個還像客傢人,上山怕草長,下地怕蛇纏。”

盧天民是客傢人。作為香港的四大族群之一,客傢人大多在清朝從內地遷居香港,由於來得比較晚,隻能在上水、粉嶺等香港較偏遠的地區立足,靠務農捕魚維生。“有糧有魚,其實香港很好,是個福地呢。回來瞭,就不走瞭,不走瞭。”這個遷居瞭大半輩子的老村長靠著沙發,悠悠地說。

香港歷史博物館裡保留著許多城市的過往痕跡。

同上海一樣,香港也是一座移民城市。秦漢以前,這裡是嶺南古越族人居住的地方。北宋時候,珠江三角洲逐漸成形,大批士民從江西取道大庚嶺遷居香港,從事墾殖,其中最著名的要算四大傢族之首鄧族。鄧族起先在錦田居住,十二世紀時又遷至屏山,先後在屏山建造瞭三圍六村,又興建祠堂、廟宇、古塔、書室,將內地士族傳統的生活方式註入曾被視作蠻荒之地的嶺南。

如今,在新界仍然保留著鄧族人以往生活的蹤跡。屏山文物徑長不過1000多米,蜿蜒於天水圍附近的幾個村落間。拜過香港唯一古塔聚星樓,再轉幾個彎,路過那間門臉簡陋、卻以茄蛋菠蘿油聞名香港的華嫂餐廳,便是有七百多年歷史的鄧氏宗祠。宗祠三進兩院,最裡頭那間屋子裡供奉的紅色牌位,記錄著這個傢族的興旺脈絡。

半島酒店的下午茶舞。

比起鄧族來,半島酒店的歷史要短得多,但1928年開業的它仍是香港歷史最悠久的酒店台中通馬桶。當時的尖沙咀隻有一個火車站,精明的猶太人傢族嘉道理看到瞭商機,建造瞭一座酒店。火車站的客人大多是從香港取道內地轉乘西伯利亞鐵路去歐洲的旅客,維多利亞港的豪華客輪不斷進出,也帶來瞭來自世界各地的名人富豪。他們聚集在半島,為香港帶來瞭最初的紙醉金迷。這裡的舞池被張愛玲寫進瞭《傾城之戀》,克拉克?蓋博教會瞭老員工Johnny調全港第一杯Screw Driver雞尾酒,有個住比弗利山莊的美國老太太連續十五年都在半島過聖誕,一住就是一個月。如果如Stephen所說,香港的特別之處是外國人認識東方的第一站,那麼半島就是許多外國人認識香港的第一站。85年前,半島酒店的下午茶舞風靡全港。跳一場茶舞收費5毫,包括點心、紅茶和樂隊伴奏。今年半島酒店又在每個月的第一個周日重振瞭茶舞的傳統,雖然價格比當年自是高出不少,預訂電話還是打爆。當天見到幾位白發蒼蒼的老先生在舞池裡跳到氣喘籲籲,禮服舞鞋顯是精心配搭,才發現原來香港也有老克勒一說。

開在灣仔皇後大道上的Indigo酒店,探索的卻是香港草根文化的歷史。這是港島的舊區,金鳳茶餐廳的奶茶,太原街的玩具,利東街唐樓裡賣的喜帖……盡管有些街道已經拓寬,建築也已經拆除,可是香港人印象中的灣仔,仍是一個滿載回憶的地方。

在Indigo酒店登記入住時,前臺給我一個Handy手機,裡面早已經設定好附近值得一遊的景點,還有一幅手繪地圖。我喜歡酒店走廊上那幅藍色房子的立體紙模型,還有房間裡那個做出太極推手姿勢的小人像。前臺告訴我,那房子就叫藍屋,走過去不過幾分鐘。

石水渠道上的藍屋或許是灣仔最著名的老建築之一。1922年建造,是香港少數有露臺的唐樓,當時也可以算是中產階級住宅瞭。戰前灣仔唯一英文學校“一中書院”也曾落戶在樓內,還有一間“豬肉榮”侄子林祖開的武館。如今藍屋居民大多已經遷走,隻有5戶人傢還住在裡面。

1922年建造的藍辦公用品屋是灣仔最著名的老建築之一。

民間非盈利機構聖雅各福群會目前負責藍屋的活化。工作人員Suki告訴我,活化後的藍屋會有一傢由街坊開的甜品店和素食餐廳,也會定期舉辦由社區居民當導遊的導賞團。“以前的灣仔,每傢小店都是街坊開的,每個人都認得每個人。後來這一區發展瞭,房租變得很貴,許多店不得不關閉。記得附近有傢開瞭30多年的車仔面,租金從3萬元漲到6萬再到10萬,老伯說再也做不起瞭。”Suki又指給我看藍屋的木頭樓梯。樓梯是後來新修的,不過其中有三級是原來的老樓梯,上面還留有當時的居民標識給倒夜香的人看的標記。

聖雅各福群會在藍屋的底樓開設瞭一間香港故事館。有街坊搬走前,總會到這裡捐些舊物,也算是保留一點民間歷史。這個博物館小小的就像人傢的客廳,每一件東西都有一段樸素的來歷。譬如利東街上飛鵬泥水工會的兩張木頭長凳,或是冰箱出現前那種流行過的帶紗櫥的方桌……隨意拿起書架上的一本書,名字竟叫《少林內功秘傳》。忽地想起,酒店裡那打著太極推手的小瓷人,莫非就是林祖?

林祖開的武館面向景星街,1960年代兒子林鎮顯繼承後改為醫館。如今林鎮顯已去世,主理醫館的是他太太陸麗燕師傅。我在灣仔上班的朋友Jasmine曾說,這醫館很是神秘,她幾乎每天打這兒經過,從來沒見它開過門。晌午烈日下果然鐵門牢牢拉起,大門倒是留一條縫,望進去隻見到廳裡掛著一枚“一代宗師”的牌匾。據說醫館隻做熟客生意,是啊,曾經的社區鬥轉星移,如今又有多少年輕人願意抱著醫治而不是參觀的目的,走進這座醫館呢?

據香港發展局文物保育網站上顯示的資料,香港目前列入計劃的歷史建築活化項目共有14個。自2008年以來,香港就積極推行“古跡活化”的概念,把歷史建築在保留原本風貌的基礎上翻新再利用,賦予建築物可持續的新用途,為社區和市民帶來最大的效益。活化工程讓許多香港人從此找到瞭文化歸屬感和認同感,但同時也有不少批評的聲音。譬如同在灣仔的和昌大押的活化就曾經引來學者批評,認為隻保留瞭建築的外觀,裡面卻被拆個一幹二凈。同樣,藍屋以及附近利東街的項目也引來民間的一些質疑,認為如果隻是一味遷走社區的商戶和居民,留下的歷史建築再光鮮也不過是一具空殼,須知老社區最珍貴的不僅是舊建築,那些保存多年的民間文化與人情味也同樣值得保護。那天我讀到林夕在一本雜志上的專欄,他說聽說翻修後的利東街被命名為囍歡裡,這個名字真不倫不類,為什麼不叫香港人叫慣的喜帖街呢?

天星小輪懷舊味十足,過海的費用也很便宜。

上環西港城中的店傢也有相似困惑。建於1906年的西港城是香港現存最古老的街市建築物,經過重新修葺後改為傳統行業及工藝品購物中心。二樓的佈匹專賣店大多是從附近遷拆的花佈街搬遷而來的。108號的利來呢絨行開業於1952年,是其中歷史最長的一傢。掌櫃陳申已經73歲,每日10點開門,18點收市,風吹雨打,年中無休。他說彼時利來在花佈街的店面足足是現在三倍大,雇有20多個夥計。客人買好佈,就直接到隔壁幾步的裁縫店去做衣服,一條街熙熙攘攘很是熱鬧。如今生意雖大不如前,但他既不喜打牌搓麻也不懂得其他營生,一半固執一半無奈地守著這店面,與其說做買賣,不如說是心靈寄托。其他與他一起搬遷來的17傢佈匹店,也各有各的尷尬。

也許“衣食住行”中,人們在口腹之欲上比較戀舊,因此比起門可羅雀的老佈店,銅鑼灣信記避風塘餐廳算是一次對歷史的成功復刻。

我們搭叮叮車自灣仔出發。放學的小童、金發碧眼的遊客、手台灣電動床工廠提雜貨的婦人,都在一個車廂裡隨車行搖來擺去。幾乎四分之一的時間用來等紅燈,又有四分之一的時間用來停靠站臺,這是通往一頓懷舊晚餐該有的節奏,像地鐵尚未建起的時候,像還沒有智能手機,人人在車上隻能看窗外風景的時候。之後沿著銅鑼灣海邊走到避風塘,跳上早已備好的小艇,小艇稍稍開離岸邊,仍泊在避風塘的風平浪靜中。

在沒有什麼夜間娛樂的時代,香港人最期待的就是到銅鑼灣避風塘吃一頓宵夜。

讓我們回到1980年代的銅鑼灣,那時沒有太多夜間娛樂活動,人們最值得期待的莫過於在銅鑼灣避風塘吃一頓海鮮宵夜。入夜後的海灣燈火通明,穿唐裝衫褲的艇妹搖櫓不停,忙著接送遊客往來於海鮮艇、酒吧艇及歌艇之間。當時熱鬧非凡的海灣後來因為環境等問題而日漸式微,船上的廚師們也被岸上餐廳紛紛挖角。到瞭1990年代,政府明令禁止瞭這片區域的任何商業活動,從此銅鑼灣避風塘繁華的水上夜市一去不返。

張少琴從那個年代成長而來,她覺得這些船塢餐廳是老香港人共有記憶的一部分,不該說沒有就沒有。經過幾年的努力,她向政府申請到瞭執照,訂做瞭十艘小艇,開瞭這傢水上餐廳。信記剛開的那半年,許多香港人帶著全傢來吃,尋找昔日避風塘的一點況味。

菜色仍是30多年前避風塘流行的那些:炒蟹、燒鴨河粉、韭菜花、艇仔粥。大廚梁開來自蛋傢,自小在避風塘艇上長大。小時候跟著兄長在艇上幫工,經歷瞭避風塘由興至衰的整個過程。之後上岸生活,當大廚、創業失敗、改行……不料人生到瞭快知天命的時候,兜兜轉轉又回到瞭避風塘。

夜色已沉,銅鑼灣的海邊仍有遊客聚集。維港的夜色璀璨如新,仿佛永不打烊。到此一遊的人,很少會去在意這座城市的往事,但這些歷史的顏色終究是溶在瞭城市的藍圖裡,去滋養那些尚未來到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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